纷纷扬扬的大雪遮盖了原本苍翠的山，举目四望，一片惨白，一片苍凉。

一座古刹，静静的卧据在这一片白茫茫中。青黛色的瓦片早已被大雪覆盖，只剩下斑驳的朱墙依旧不改本色。

初心难改。就像父亲。

“精忠，从此你便跟着禅海大师好好修习佛法。”

“是，父亲。”

不过六岁孩童，懂得已然太多。史艳文不忍，却不得不舍。

大门关上的一刹那，史精忠回头去看，一身白衣的父亲几乎要融在这大雪中，融在这天地中。史家人的宿命。

“俏如来，你的法号为俏如来。”禅海大师这样对他说。

山中的岁月的流逝静止却又飞速。不过是春来秋去，转眼已是一年光景。

俏如来依旧在修行，带着他的聪慧，带着他的红尘。

“我可允你带发修行。”

“师父，为何？”

“你，终究是要回归万丈红尘。从此你的修行，永远是带着红尘的。”

一头雪发的佛修者，令人惊奇，令人嫉妒。

师父常说因果。如果记忆中的苍翠是因，带发修行不离红尘是因，那么这头小狼是不是果呢？俏如来纵有佛缘，也还是想不明白。

当然想不明白，这世间的确有因果。但，因果缠绕，复杂曲折，他如何想的明白？

一头受伤的小狼倒在雪地中，后退早已血肉模糊。看见有人靠近，也不过是呜咽着哀嚎几声，一身紫色的皮毛纠结着，苍蓝色的眼睛微睁。

熬不过去了。

佛有慈悲心，俏如来将它捡了回去。

“做晚课了，师兄。”小师弟的呼唤打断了俏如来心中的因果。他看着怀中的小狼，后腿的伤口早已被人仔细清理并包扎过了，只是之前的逃跑似乎耗尽了它的力气，它依旧沉眠于俏如来怀中，无半点清醒的迹象。

穿着雪白僧袍的孩子似乎有些烦恼，小小的眉头皱着，脸颊也是鼓囊囊的。而他怀中，还沉睡着一只暗紫皮毛的小狼。睡得正真好，偶尔抖动一下小小的毛茸茸的耳朵。

该怎样办？直到七佛灭罪真言在耳畔响起，俏如来依旧没有想出办法。或许，袖袍中毛茸茸的一团也叫办法？俏如来不解。

佛无分别心。万生皆有佛缘，万生皆为佛祖。

从此，师兄带着一只狼做早晚课成了寺庙中无人不知的怪事。对此，禅海大师不置可否。他正在忙。

苗疆的北竞王来了。来参禅，来悟道，来下棋。

俏如来曾远远的见过竞日孤鸣一面。厚厚的毛裘裹着他的身子，只露出尖尖的下巴，苍白的面色和一头柔顺漂亮的黑发。也不过十五六岁，棋艺已经让禅海大师甘拜下风。

北竞王在寺庙中住了半个月。十五天，不长不短。但已足够让人惊异，苗疆的王族在中原逗留了十五天。

“不过是废子，苗王又怎会关心。他若入了佛，王才要高兴呢。”侍从说着，满脸不屑。

俏如来皱皱眉头，快步走了过去。苍狼在他袖里不住的折腾。

苍狼，俏如来叫这头他捡来的小狼为苍狼。

当师弟第一次问起这头小狼叫什么名字时，俏如来不假思索道：“苍狼。”

为什么叫苍狼？只因为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双苍蓝色的眼。大大的，湿漉漉的，却不带有一丝的乞求。那是一双王者的眼，纵然王者这时还没有长大，偶尔还要用嘴咬着他的手指撒娇。

北竞王离开后的整整一年，俏如来都带着苍狼听禅。苍狼的身形已经长大不少，俏如来不能再将它拢于袖中了，于是便大摇大摆的带着它听禅。

新来的小师弟很是不解：“畜生也能懂佛法？”

俏如来便说：“万物皆有灵，万物皆可修佛法。师弟，你起了分别心，说了大妄语，小心日后修成野狐禅。”

那小师弟自然是怕了，喏喏的不再说什么。

俏如来心中明白，他哪里是相信万物皆有缘，只是单单不想苍狼被欺负了去。

只不过，也犯下妄语了。俏如来掉头去看谁在床上的苍狼，后者正舒服的晒太阳。阳光照在他暗紫的皮毛上，无端显出一种青绿色。

苍狼察觉俏如来在看自己，打了个大哈切，一双苍蓝色的眼就这样湿漉漉的望过来。俏如来心下哀叹一声，走过去坐在床边将手放在它的皮毛上顺着脊柱往下梳理。苍狼看似很享受，将头放在俏如来的大腿上，又沉沉的睡去了。

穿着白僧袍，一头雪发的少年。暗紫皮毛，身量未大的小狼。伴着穿窗而入的阳光，组成最温柔的画面。

一如苍狼来时的突然，苍狼走时依旧突然。只不过一觉醒来，身边早已没有前夜的温暖。

好似不曾看清的因果，聚散皆有缘。

禅海大师开导他，俏如来嘴上应着，心却是空落落的。

早已成习惯，怎么谈因果？

山中一日，世上千年。对于禅修的俏如来，十年不过一瞬。

西剑流之乱，史艳文失踪。俏如来不得不担负起史家人的责任，再入红尘。就如禅海大师所说，他从未脱离红尘。

墨家钜子为他铸智、铸计、铸心。献血喷洒到脸上，一丝温热。像极了那时将脸埋到苍狼皮毛中的感觉。

魔世之乱接踵而至，父亲、兄弟。都是最难的抉择。

看着魔茧渐渐地沉没，俏如来突然想起那座古刹。

他放下一切，去了那座充斥他少年时光的寺庙。青黛色的瓦，斑驳的朱红色的墙，还有……暗紫皮毛的狼。

“有人寻你，俏如来。”

“我不想见，师父。你回他吧。”白发青年黯然落寞。

“这是你的因果，俏如来。我拒不了。”禅海大师淡淡说。

俏如来去见来客。一身暗紫色的皮裘，一双苍蓝色的眼。

“苍狼……？”

“是苍越孤鸣。亦是苍狼。俏如来，默苍离为你铸智、铸计、铸心。如今孤王来为你铸情可好？”他淡淡的问，语气却是不容拒绝。苍蓝色的眼睛一直盯住俏如来，就如狼一般。不，本来就是狼，狼王。

俏如来看着他，脑中突然闪过很多人的脸——赤羽信之介的、冥医的、温皇的、师尊的……

他听着苍狼的话，不容拒绝，语带颤抖。俏如来蓦地笑起来，慢慢走到苍狼身边，轻轻回答道：“好。”

阳光洒下，一如曾经。

还好，我们不曾遗憾。